文化檔案:驃國樂與永昌的歷史淵源
唐德宗貞元年間(公元785—804年),驃國沿古代西南絲道赴長安獻樂。驃國獻樂不僅對當時社會產(chǎn)生了重要的政治影響,也構(gòu)成了唐代中后期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內(nèi)容。
驃 國
驃國是緬甸境內(nèi)驃族在伊洛瓦底江流域建立的古國。都城為卑謬(梵文名室利差羅),在今緬甸伊洛瓦底江下游卑蔑附近。其都城是圓形磚城,周長160 里,有12座門。人們信奉佛教。國內(nèi)有寺廟百多座。農(nóng)業(yè)比較發(fā)達,種植稻谷和甘蔗等作物,已經(jīng)使用名叫“登伽陀”的錢幣。613一718年毗訖羅摩王朝統(tǒng)治驃國。驃王外出近則坐金繩床由奴隸抬著走,遠則乘大象,有妃嬪宮女數(shù)百人隨行。當時驃國十分強盛,有18個屬國,298個部落和9個城鎮(zhèn)。其疆域北抵南詔(今云南德宏和緬甸交界地區(qū),東接陸真臘(今泰國、老撾、柬埔寨接壤一帶),西接東天竺(今印度東部阿薩姆邦等地),南至海,據(jù)有整個伊洛瓦底江流域。該國文化發(fā)達,擅長音樂。唐大和六年(832),驃國都城被南詔攻陷,驃國遂亡。自此漸趨衰落而為緬人所建的蒲甘王國所取代,漸同化于緬人。
驃國樂與永昌的淵源
《新唐書·禮樂志·驃國傳》記載:“驃國之名著于唐代,惟唐以前已有知者”。 《唐會要》卷九十九記載:“永昌,古哀牢國也,傳聞永昌西南三千里有驃國,君臣、父子、長幼有序,然無見史傳者。亦見寰宇記及御覽”?!度A陽國志·南中志·永昌郡》記載:有珎越之民,曰,艾納香出漂國。見法苑《珠林卷》三十六引,此剽、漂、僄諸字,蓋驃之同音異字,法國希伯和以為驃即“Pyw”之譯音。唐,南詔倔強,擴張領(lǐng)土,設(shè)永昌節(jié)度后,以永昌為基地向西擴展。樊綽《云南志》卷三記載:“閣羅鳳西開尋傳,南通驃國。”
大唐貞元十七年(901),驃國之王雍羌派遣王子舒難陀帶領(lǐng)驃國樂團,離開王都卑謬城,不遠千里,遠赴大唐獻樂。舒難陀一行歷經(jīng)瑞麗、永昌、成都等地,抵達長安,將和平的渴望借由舞樂傳達于朝堂之上。
在唐南詔時期,《驃國樂》在永昌地區(qū)應(yīng)該是流行的?!缎U書·卷十南蠻疆界接連諸蕃夷國名》記載:“驃國在蠻永昌城南七十五日程,閣羅鳳所通也。”當時,屬永昌節(jié)度所轄領(lǐng)域疆界鄰國,與南詔國關(guān)系極為密切?!杜f唐書·本紀》記載:唐“貞元十八年(902)春正月乙丑,驃國王遣使悉利移來朝賀,并獻其國樂十二曲與樂工三十五人。”其首先踏入中國的領(lǐng)土就是永昌地區(qū),曾在今保山壩東大官廟大殿壁上畫有《驃國樂》演奏圖,寫有白居易《驃國樂》贊美詩,這說明《驃國樂》在永昌地區(qū)是很流行的。后來至元明時期原驃國地先后設(shè)置為“邦牙宣慰使司”“緬甸宣慰使司”,為永昌府統(tǒng)領(lǐng)。
唐、吐蕃、南詔、驃國四者的關(guān)系
南詔在皮邏閣時期與唐王朝建立了羈縻關(guān)系。玄宗冊封皮邏閣為云南王,賜名歸義。皮邏閣死后,子閣羅鳳立。在閣羅鳳時期,南詔卻與唐斷絕了關(guān)系,并多次交戰(zhàn)。
《通鑒記事本末》卷35記載:“……南詔常與妻子俱偈都督,過云南,云南太守張虔陀皆私之。又多所征求,南詔王閣羅鳳不應(yīng),虔陀遣人詈辱之,仍密奏其罪。閣羅鳳忿怨,是歲,發(fā)兵反,攻陷云南,殺虔陀,取夷州三十二。”事件發(fā)生后,時任劍南節(jié)度使的鮮于仲通領(lǐng)三路大軍討伐閣羅鳳,卻大敗于瀘南。作為勝方的閣羅鳳做出反常舉動,“遣使謝罪,請還所俘掠”,并聲稱“今吐蕃大兵壓境,若不許我,我將歸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但“性偏急”的鮮于仲通拒絕之,并再次發(fā)兵進攻。閣羅鳳抵抗,再敗唐軍,“遂北臣于吐蕃”。吐蕃封閣羅鳳為贊普鐘(鐘在吐蕃是兄弟的意思),“號曰東帝,給以金印”。之后,吐蕃與南詔兩者多次聯(lián)合進攻劍南,均大敗唐軍。從此,南詔與唐徹底斷絕維持了十幾年的友好關(guān)系。
南詔勢力迅速擴張至薩爾溫江上游以西和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尋傳地區(qū)(今怒江州的片馬、崗房;古浪,臨滄市的耿馬縣等地)。驃國與南詔接壤,自然不免被南詔滲透。南詔“以兵疆地接常羈制之”,“肅宗至德元年(756),南詔乘亂陷越巂會同軍,據(jù)清溪關(guān),尋傳、驃國皆降之”。驃國逐漸淪為南詔的附庸。
南詔再次附唐
閣羅鳳在位31年卒,子鳳加異早死,孫異牟尋即位。由于“吐蕃每入寇,常以云南為前鋒,賦斂重數(shù),又奪其險要立城堡,歲征兵助防,云南苦之”。吐蕃的壓迫政策引起了兩者的分化。
785年,唐德宗任命韋皋為西川節(jié)度使。韋皋富有政治遠見,上書德宗稱:“今吐蕃棄好,暴亂鹽、夏,宜因云南及八國生羌有歸化之心招納之,以離吐蕃之黨,分其勢”。德宗納之。韋皋由此開展了一項勸南詔歸唐的計劃。從公元785年—792年間,韋皋數(shù)次致書南詔王異牟尋,并最終使異牟尋下定決心擺脫吐蕃控制,與唐朝恢復關(guān)系。遲至公元794年,南詔與吐蕃徹底斷絕關(guān)系。同年7月,德宗冊封異牟尋為云南王,兩者恢復友好關(guān)系。
南詔再次歸唐后,異牟尋為了表示對唐王朝的忠心,于799年末派遣使團赴唐,隨行有一音樂舞蹈團。南詔使團先至成都,音樂舞蹈團在成都做了表演。“韋皋觀后,不覺新奇,便親自幫助排演一出南詔奉圣樂,帶去長安演出。異牟尋發(fā)現(xiàn)韋皋懂音樂,故令驃國國王派人前去向韋皋表演他從未欣賞過的驃國音樂和舞蹈”。南詔借驃國樂舞表示對唐朝的忠心。
驃國獻樂
《新唐書·驃國傳》記載:“貞元中,王雍羌聞南詔歸唐,有內(nèi)附心,異牟尋遣使楊加明、旨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韋皋,請獻夷中樂曲,且令驃國進樂人,于是皋作南詔奉圣樂。雍羌亦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難陀,獻其國樂至成都。韋皋復譜次起聲,以其舞容樂器異常,乃圖畫以獻,德宗授舒難陀太仆卿。”
《驃國樂》的樂器、樂曲、樂隊情況:《舊唐書·德宗紀》記載:“貞元十八年(802)正月乙丑,驃國王遣使悉利移來朝賀,并獻其國樂十二曲,與樂工三十七人。”《新唐書·禮樂志·驃國傳》記載說:(唐)“貞元十七年(801),驃國王雍羌遣弟悉利移城主舒難陀,獻其國樂,至成都,韋皋復譜次其聲,又圖其舞容、樂器以進。……工器二十有二,其音八:金、貝、絲、竹、匏、革、牙、角。金二、貝一、絲七、竹二、匏二、革二、牙一、角二。鈴鈸四,制如龜茲部,用圓二寸,貫以韋,擊磕應(yīng)節(jié)。鐵板二,長三寸五分,博二寸五分,面平,背有柄,系以韋,與鈴鈸皆飾絳紛,以花疊縷為蕊。螺貝四,大者可受一升,飾絳紛。有鳳首箜篌二:其一長二尺,腹廣七寸,鳳首及項長二尺五寸,面飾虺皮,弦一十有四,項有軫,鳳首外向;其一頂有條,軫有鼉首。箏二:其一形如鼉,長四尺,有四足,虛腹,以鼉皮飾背,面及仰肩如琴,廣七寸,腹闊八寸,尾長尺余,卷上虛中,施關(guān)一張九弦,左右一十八柱;其一面飾彩花,傅以虺皮為別。有龍首琵琶一,如龜茲制,而項長二尺六寸余,腹廣六寸,二龍相向為首;有軫柱各三,弦隨其數(shù),兩軫在項,一在頸,其覆形如獅子。有云頭琵琶一,形如前,面飾虺皮,四面有牙釘,以云為首,軫上有花象品字,三弦,覆手皆飾虺皮,刻捍撥為舞崑崙狀而彩飾之。有大匏琴二,覆以半匏,皆彩畫之,上加銅甌。以竹為琴,作虺文橫其上,長三尺余,頭曲如拱,長二寸,以絳系腹,穿甌及匏本,可受二升。大弦應(yīng)太簇,次弦應(yīng)姑洗。有獨弦匏琴,以斑竹為之,不加飾,刻木為虺首;張弦無軫,以弦系頂,有四柱如龜茲琵琶,弦應(yīng)太簇。有小匏琴二,形如大匏琴,長二尺;大弦應(yīng)南呂,次應(yīng)黃鐘。有橫笛二:一長尺余,取其合律,去節(jié)無爪,以蠟實首,上加師子頭,以牙為之,穴六以應(yīng)黃鐘商,備五音七聲;又一,管唯加象首,律度與荀勖《笛譜》同,又與清商部鐘聲合。有兩頭笛二,長二尺八寸,中隔一節(jié),節(jié)左右開沖氣穴,兩端皆分洞體為笛量。左端應(yīng)太簇,管末三穴:一姑洗,二蕤賓,三夷則。右端應(yīng)林鐘,管末三穴:一南呂,二應(yīng)鐘,三大呂。下托指一穴,應(yīng)清太簇。兩洞體七穴,共備黃鐘、林鐘兩均。有大匏笙二,皆十六管,左右各八,形如鳳翼,大管長四尺八寸五分,余管參差相次,制如笙管,形亦類鳳翼,竹為簧,穿匏達本。上古八音,皆以木漆代之,用金為簧,無匏音,唯驃國得古制。又小匏笙二,制如大笙,律應(yīng)林鐘商。有三面鼓二,形如酒缸,高二尺,首廣下銳,上博七寸,底博四寸,腹廣不過首,冒以虺皮,束三為一,碧絳約之,下當?shù)貏t不冒,四面畫驃國工伎執(zhí)笙鼓以為飾。有小鼓四,制如腰鼓,長五寸,首廣三寸五分,冒以虺皮,牙釘彩飾,無柄,搖之為樂節(jié),引贊者皆執(zhí)之。有牙笙,穿匏達本,漆之,上植二象牙代管,雙簧皆應(yīng)姑洗。有三角笙,亦穿匏達本,漆之,上植三牛角,一簧應(yīng)姑洗,馀應(yīng)南呂,角銳在下,穿匏達本,柄觜皆直。有兩角笙,亦穿匏達本,上植二牛角,簧應(yīng)姑洗,匏以彩飾。
凡曲名十有二:一曰《佛印》,驃云《沒馱彌》,國人及天竺歌以事王也;二曰《贊娑羅花》,驃云《隴莽第》,國人以花為衣服,能凈其身也;三曰《白鴿》,驃云《答都》,美其飛止遂情也;四曰《白鶴游》,驃云《蘇謾底哩》,謂翔則摩空,行則徐步也;五曰《斗羊勝》,驃云《來乃》。昔有人見二羊斗海岸,強者則見,弱者入山,時人謂之“來乃”。來乃者,勝勢也;六曰《龍首獨琴》,驃云《彌思彌》,此一弦而五音備,象王一德以畜萬邦也;七曰《禪定》,驃云《掣覽詩》,謂離俗寂靜也。七曲唱舞,皆律應(yīng)黃鐘商;八曰《甘蔗王》,驃云《遇思略》,謂佛教民如蔗之甘,皆悅其味也;九曰《孔雀王》,驃云《桃臺》,謂毛采光華也。十曰《野鵝》,驃謂飛止必雙,徒侶畢會也;十一曰《宴樂》,驃云《嚨聰網(wǎng)摩》,謂時康宴會嘉也;十二曰《滌煩》,亦曰《笙舞》,驃云《扈那》,謂時滌煩憫,以此適情也。五曲律應(yīng)黃鐘兩均:一黃鐘商伊越調(diào),一林鐘商小植調(diào)。樂工皆崑崙,衣絳氎,朝霞為蔽膝,謂之裓裲。兩肩加朝霞,絡(luò)腋。足臂有金寶镮釧。冠金冠,左右珥珰,絳貫花鬘,珥雙簪,散以毳。初奏樂,有贊者一人先導樂意,其舞容隨曲。用人或二、或六、或四、或八、至十,皆珠冒,拜首稽首以終節(jié),其樂五譯而至……”
由以上記載可見,《驃國樂》是一個樂器較多、隊伍龐大的演奏樂隊。
《驃國樂》作為唐代云南邊疆音樂,到都城長安演出后,轟動一時。驃國樂團在長安的表演,受到了唐宮廷和當時文人學士的歡迎。唐德宗對驃國樂贊賞有嘉,令白居易寫信給驃王,稱贊唐與驃的友好邦交,并封雍羌為檢校太常卿,舒難陀為太仆卿,隨行的兩位大臣也授了官職。唐代文人記下了自己對驃國樂的感受,白居易等一代著名詩人十分贊賞,白居易寫出《驃國樂》這樣贊道:
驃國樂,驃國樂,出自大海西南角。
雍羌之子舒難陀,來獻南音奉正朔。
德宗立仗御紫庭,黈纊不塞為爾聽。
玉螺一吹椎髻聳,銅鼓一擊文身踴。
珠纓炫轉(zhuǎn)星宿搖,花鬘斗藪龍蛇動。
曲終王子啟圣人,臣父愿為唐外臣。
左右歡呼何翕習,至尊德廣之所及。
須臾百辟詣閣門,俯伏拜表賀至尊。
伏見驃人獻新樂,請書國史傳子孫。
時有擊壤老農(nóng)父,暗測君心閑獨語。
聞君政化甚圣明,欲感人心致太平。
感人在近不在遠,太平由實非由聲。
觀身理國國可濟,君如心兮民如體。
體生疾苦心憯凄,民得和平君愷悌。
貞元之民若未安,驃樂雖聞君不嘆。
貞元之民茍無病,驃樂不來君亦圣。
驃樂驃樂徒喧喧,不如聞此芻蕘言。
《驃國樂》樂曲,《唐會要》記載:“驃國在云南西,與天竺國相近,故樂曲多演釋氏詞云。每為曲,皆齊聲唱,有類中國柘枝舞。其西別有彌臣國,樂舞與驃國同。袁滋、郗士美至南詔,并見此樂。”由此可見,《驃國樂》為印度佛曲系統(tǒng),“多演釋氏詞”,即佛教始祖釋迦牟尼內(nèi)容。
驃國向唐朝獻樂的影響
驃國長期受制于南詔,自然不會心悅誠服,憑驃國自身的實力又不能與南詔抗衡,必須借助于第三國的力量。南詔要驃國向唐獻樂,即提供了驃國與唐直接交流的機會。可以說,驃國向唐朝獻樂不僅僅是聽命于南詔而做出的舉動,從中也含有借助唐朝勢力去影響南詔,使自己擺脫南詔控制的政治意圖。
在當時,南詔在唐王朝團結(jié)力量一致對抗吐蕃的要求下,撤離了入駐驃國的軍隊。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除了南詔對驃國的軍事威脅,改善了驃國的政治處境。在此后一段時間內(nèi),驃國改善了政治處境,與南詔維持了相對友好的關(guān)系。
驃國獻樂不僅密切了唐與驃國的關(guān)系,而且推動了唐朝與驃國周邊國家的交往。驃國獻樂后,與驃國接近的彌臣、昆侖等猛族國家也隨著驃國通使唐朝,開始與唐朝發(fā)生聯(lián)系?!秲愿敗肪?72記載:“貞元二十年(804)十二月,南詔蠻彌臣國、日本、吐蕃并遣使來朝貢”,同書卷965記載:貞元二十一年(805)“四月封彌臣嗣王道勿禮為彌臣國王”。由此可見,驃國獻樂擴大了唐朝在東南亞的影響,唐朝在最大程度上孤立了吐蕃,贏得了在西南邊境與吐蕃斗爭的主動權(quán)。“驃國獻樂通過文化藝術(shù)交流的形式,在政治上使各方面都如此滿意,并且達到了敦睦邦交的效果,這在世界外交史上是罕見的”。(責任編輯: 楊永明)
注:檔案保存于保山市檔案館,摘自《新唐書·南蠻列傳下》,《新唐書·禮樂志、驃國傳》,《云南志》,《冊府元龜》,《保山縣志稿》,《全唐詩》,館藏檔案。
責任編輯:錢秀英 編輯:李美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