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人，做活人，一晃半世紀多，只活成了老幫菜。況且來路漸依稀，隱約“煙銷日出不見人”，確已令我行舟搖櫓，欸乃了欸乃。

很欸乃的，當數(shù)是活人易，做活人多艱。是活人，只消出生，喘著氣，就是活人。但在是活人后，蹉跎因素百迭，把活人做起來、做下去、做完好，談何容易。

做活人，鐵律在存活生命，俗稱活命。命都不活，沒命了，別的人生命題必定縮水、飄零、烏有。要不然，就當掙命生途。只是需問，做活人實際要活、在活誰的命？觀鄉(xiāng)野、都市，天亮了黑了，眾生窮日落月，行色匆匆，可概言：活己，奔勞自己活命，自助自身生命，像渴了找水喝，餓了弄吃的；活他，服務他人活命，支持他人生命，像母親給孩子喂奶，袁隆平嘔心雜交稻。倆活命輔車相依，相須而行，亙古一律，但凡正常做活人，必得兼濟、兼善的勞心勞力去成全。

比起助人玫瑰、財物、名秩等愿望的成全，雙重活命、生命的成全昂屹大仁大惠，昭焯生命文明，境界了得。它的實現(xiàn)，玩羅曼蒂克、指雁為羹不行，得負任蒙勞、實與有力走活路。沒活路，活路絕，活命歇菜；活路少，活路窄，活命阻氣。所以，若非洪福齊天，只要正常做活人，都得自發(fā)謀活路、找活路、走活路，躬行不怠。維此，哪怕經(jīng)風雨、冒寒暑，過巉巖、踏坎坷，忍困頓、耐煎熬，嘗辛酸、吃苦辣，才會活路不絕，峰回路轉(zhuǎn)，從活命走向活命，讓生命綻放生命。

但活路，在哪呢？魯迅所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實際也言明活路所在——除了在自然物，根本在人。繼此，我以為在人的根本，又在角色確認、擔當。

這角色，不是影視劇里的藝術人物，而是喻指社會生活里走活路的實在人物。設若“走活路”好比散文，路、人便分別是它的形、神。摹形傳神，角色到底啥人物，還得看活路形態(tài)。略考察，活路無非生路、業(yè)路的交融。生路，乃是時空背景下的人生道路，主干“生—活—死”，“活”為主旋律。走此路，角色以自然人呈現(xiàn)，每個都是該活的生命體，且在生命歷程，不斷附加、叢集新的人緣角色。業(yè)路，則是生存背景下的從業(yè)道路，主線“謀業(yè)—勞動—報酬”，“勞動”為主樂章。走此路，角色以勞動者出現(xiàn)，每個都是先要謀生的社會人，且隨從業(yè)衍變，不斷添加、叢集新的業(yè)態(tài)角色。像我老幫菜，生路僅親緣，已叢集兒子、女婿、丈夫、父親，往后還當附加岳父、公公、爺爺……；業(yè)路單職業(yè)，雖只添加教師、公務員，卻也叢集語文老師、班主任、科員、調(diào)研員等勞務角色。

我這現(xiàn)象，例證人在生途單只主干道，注定身負多種角色，成為多角色的復合體——角色叢。盡管不免叫人負累、蹣跚、踉蹌，但步履生路、業(yè)路，人們彼此角色叢里的角色都存在能動的關聯(lián)、照應和相助，合作互為一對一、對二、對多的角色生態(tài)，互致可資活命、生存的活路，雙生并蒂活己、活他。像我的角色叢，兒子關聯(lián)、照應父母親，班主任跟學生照應、互助，并蒂的雙生為：成人前，父母是我的活路；年邁了，我是雙親的贍養(yǎng)；出勞務，學生得培育；領工資，學生給幫助。類此推演，其他人緣、業(yè)態(tài)角色亦然，只是形制、機理有別。

唐人元結(jié)《欸乃曲》感喟，“誰能聽欸乃，欸乃感人情”。借此思悟，“關聯(lián)、照應、相助”的活己、活他，該是角色叢最堪欸乃的感人情了。但“問渠那得清如許”，感人情的活水從哪來？察人知行，也可概言：總源——角色觀，干流——角色確認、擔當。

所謂角色觀，應是各人對生路、業(yè)路上身負角色的基本看法和觀點，有消極、積極之分。消極角色觀陰晦多，咱懶得說，只宣揚積極的。積極角色觀起碼融會：曉得角色的本相，在標識人的社會關系和活動的位置，預示角色叢里的角色量，正是活己、活他的基本社會空間；曉得角色的要義，在預示、規(guī)定與位置相匹的權利義務、行為期待，示意角色叢互為“一對N”的角色生態(tài)，要領是賦予正態(tài)能動的權利、義務和行為。相應的，積極的角色確認即是——在生路、業(yè)路，確認身負哪些角色，及其附著的權利義務、行為期待；積極的角色擔當即是——在基本社會空間，努力擔當角色相匹的權利義務，落實行為期待。比如，確認為人父母、兒女角色，擔當教養(yǎng)、贍養(yǎng)義務；確認從事職業(yè)、崗位角色，擔當勞動、服務義務……。細想，活命、活路其實是角色活命、活路，“為有源頭活水來”，這“三積極”才真是它的精髓、本源。

而且知行“三積極”，就是在負任蒙勞開活路、走活路。這樣做著、做了，角色叢感人情的活水自會汩汩，活己、活他的角色生態(tài)自會蔥蔥，生活、生存等活命景象才會見好、漸好。如此，“欸乃做活人多艱”同時，必會見著“欸乃一聲山水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