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豬歌
本刊特約撰稿人 李安成
春節(jié),回老家過年,酒足飯飽與老哥們一起諞白話,回憶過去的光景。老哥感嘆:“吃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好,但是,能留存的記憶總沒有過去那種強烈,總覺得豬肉沒有過去那種放養(yǎng)的香了。”這種感嘆,對于20世紀80年代的農(nóng)村人來說,總有共同的鄉(xiāng)愁,總有說不完的記憶。
老家騰北固東河底寨,寨名“河底”卻地處高黎貢山半山腰,在一個偏僻山坳里。寨子不大,卻家家戶戶養(yǎng)豬,少則五六頭,多則三五十頭。老人們常說:誰家會不會過日子,只需看看家里養(yǎng)的豬就知道了。會養(yǎng)的人家,豬溫順有神,毛色烏黑光亮;不會養(yǎng)的人家,豬瘦骨一架,毛刺棱棱。整寨的豬就一個品種:嘴尖,面平,額寬,頭短小,尾短細,耳小而寬,腰背平直,胸深腹圓,被毛黑色,體型短小豐滿,四肢細短有力。這些特征,便于在荊棘叢林中穿行,有利于拱食草根樹皮,有利于寒冷保暖,特別適合放牧,老人叫它“油葫蘆豬”,是80年代騰沖北部的明光、滇灘、固東等鄉(xiāng)鎮(zhèn)主要飼養(yǎng)的豬品種,后來,有“明光小耳朵豬”美名。1980年列入《云南省家畜家禽品種志》,1986年列入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名錄。
在老家,把豬趕進山里放牧叫看豬,我從記事起家里就養(yǎng)著豬,五六歲時便跟隨哥哥一起去看豬,上學后,每天放了學或每到放假都必須去看豬。在那個沒有混合飼料,沒有足夠糧食喂豬的年代,豬以放養(yǎng)為主,只有催肥豬和豬仔才圈養(yǎng)。
看豬是一件悠閑的事兒。早晨起來吃了飯,便身披蓑衣,頭戴葉帽(竹篾與粽葉編制),肩背竹籃,裝上有玉米粒的葫蘆、割豬草的刀子,相邀幾個小伙伴,趕著自家的豬,一起上山去了。把豬趕到莊稼地少的山上放牧,太陽快落山時再把豬攏回家。山很大,豬趕上去便很少管了,我們多數(shù)時間弄點柴火,打點豬菜,雖然年少卻也一刻不得閑。有時,會找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蓑衣當睡袋,曬暖暖的太陽。有莊稼的季節(jié),豬會偷偷地跑去尋吃莊稼,常常挨罵,我會把這種“挨罵”毫無保留地轉(zhuǎn)嫁給豬,可是,豬一旦察覺你的情緒不好,便越發(fā)不聽你的使喚,并把這種“危險”傳遞給同伴,相邀離你遠去。此情此景,不得已,唯有轉(zhuǎn)變心態(tài),回心轉(zhuǎn)意,“高興”地哄它回來。
春天,是飽眼福的時節(jié)。漫山遍野的杜鵑花,染紅了山崗,映紅了人心,還有滿地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白花、小黃花、小雀花,姹紫嫣紅,我們把千姿百態(tài)的野花采集匯聚起來,制作百花盛開的小山丘。夏天,是惱人的季節(jié)。沒完沒了的雨不說,各種煩人的蟲子、螞蟻、蚊子,酣睡時滿身亂爬;還有野貓、黃鼠狼,雖不曾傷人,但依然會嚇到孩童;被蛇咬的事件時有發(fā)生,嚇得同伴們喊爹叫娘;秋天,滿山枯黃的樹葉,漸漸蕭條的樹枝,夕陽西下,黃黃的山崗染紅一層,幾分詩意,幾分蕭瑟,幾分凄涼。成熟的雞嗉果(四照花,也叫山荔枝)、克里佬、踏芝(丁香)、山楂讓我們品嘗,還可以摘取一些帶回家,甚至帶到街上換成錢。我們盡情地攫取和享受著山間美味。
冬天,水冷草枯,北風蕭蕭,豬只好拱食一些草根與樹皮。草皮下除了毛草根還有一種雞頭:野生薯類巴,果實長在地下,似土瓜,紡錘體,一節(jié)手指頭大小,只因個頭太小,所以叫雞頭。豬最愛吃,我們也愛吃,見豬拱吃,我們也挖了吃,從土中刨出,用指甲順著藤莖撕去外皮,露出光滑潔白的肉質(zhì),用牙齒輕輕咬斷根莖,不粘一點土就進了嘴,水分多,非常嫩,味道清甜,是一種純野味的享受??諘绲牟萜?,人和豬都在埋頭“拱食”,互為一群,混為一片。不知不覺烈陽高照,豬很怕熱,多數(shù)豬會借自己拱的泥坑降溫,趴下拱吃,有些豬還站著,此時,我們就會發(fā)揮將軍才能,指揮著豬一個個趴下。用根光滑小棒輕撓豬的后腿夾,當豬安靜下來,再順序撓它的前腿夾、耳根,慢慢地,它就會溫順地側(cè)躺下,懶洋洋地烤太陽。這時,我們會相互打個手勢,一起舉起裝了玉米粒的葫蘆用力搖,并向空中拋撒一些玉米粒,看著豬紛紛翻身躍起搶食從天而降的玉米粒,得意洋洋,捧腹大笑。
雨天,牛毛細雨十天半月不晴,滿山都被濃霧覆蓋,豬便淹沒在那濃霧里玩起了捉迷藏,總難找見,傍晚了還不暢快回來,只好在領頭的母豬脖頸上系個鈴鐺,聞鈴尋找,或搖響寶葫蘆,用“咔!咔!咔!”聲勾引豬的味蕾,豬一旦聽到,抑制不住流口水的誘惑,在濃霧中發(fā)出“嗚呢!嗚呢!”的回應之聲,奔跑回來。但每次總有幾頭不聽使喚的“淘氣鬼”不回來,不得不穿林過箐尋找,草叢樹枝滿是露水,不一會兒滿身濕淋淋,寒風吹襲,渾身哆嗦。偶爾,濃黑的霧中劃過一道閃電,好像就在頭頂,緊跟著是蕩漾心靈的雷聲,像是劈人,嚇得我亂哭,也顧不得那些被大人視為“寶貝”的豬,風一樣的往家跑,跑一陣風雨乍停,又會獨自沮喪地含淚返回,不得不再去找尋那些“寶貝”??丈叫掠旰?、牧童伴星歸、雨過星稀夜、彎月當空照之時,我多么想順著山崗那棵參天大樹,爬上天去,懶靠于吊在星星上那彎刀似的月牙兒搖籃床上,似睡非睡地俯視凡塵中這幾頭淘氣的豬?。?/p>
那段悠閑散漫的童年看豬生活,一如唐朝詩人呂巖的《牧童》:“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飯飽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定格成了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
責任編輯:錢秀英 編輯:錢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