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相聚·相伴·相親
□ 俞 勻
.1.
一個朋友曾經(jīng)說,時間悄悄流走,從不打招呼。是啊,說著說著,冬之將盡,春之將來,又一個春節(jié)到來了。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對于過年,也許沒有了小時候那樣急切的盼望,沒有了強烈的期待,甚至希望時間的腳步慢一點,再慢一點,就像扯牛皮糖一樣,韌勁好一點,就可以拉長一點,再拉長一點。因為過了一個年,就又長了一歲,對慢慢老去,似乎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面對;對曾經(jīng)嬌妍的皮膚里如今水草樣游動的皺紋,不是每個女士都能心之若泰照照鏡子。高黎老師1月4日在微信里說,真不可思議,2021年怎么又不在掉4天了。呵呵,不管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時間飛著的翅膀我們是扯不住的。那就認了唄。
在我們千百年的習(xí)俗里,過年最重要的事是團聚,是一家人能在大年夜團團圓圓吃一頓年夜飯。為了這個目標(biāo),很多遠離故土、遠離父母的人,無論多遠,求生多艱難,都要在臘月末匆匆踏上歸途。唐代詩人高適《除夜作》里“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zhuǎn)凄然。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的凄涼,估計任誰都不愿承受吧。所以天涯海角,北上南下,川息的人流,構(gòu)建了“春運”這個詞匯。在春運的路上,也才擠挨著人間的各種悲喜和歡樂。很多年前,臘月二十八,我?guī)畠旱谝淮位厮拇ɡ霞铱茨棠?,走到大涼山的時候,雪花紛飛,霧凇妖嬈,曲折的公路悉數(shù)隱藏于茫茫大山中,大雪封山了!二十多人的長途大巴擺在了風(fēng)雪中,車里的很多孩子歡呼雀躍,下車打起了雪仗,沉浸在銀裝素裹的美景里,孩子的父母們,可就憂心忡忡了。路不知道什么時間能通,食物是問題,寒冷是問題,天黑住宿也是大問題。
周邊的彝族老鄉(xiāng)聞風(fēng)而動,方便面、雞蛋、開水等陸續(xù)在窗外叫賣,可價格不便宜,一包面10塊,一個蛋5塊,一杯水5塊,那個時候,我一個月工資184塊,此刻的消費實在有些心疼。很多家長大概也是這樣的心態(tài),盡量滿足小孩子,至于自己,帶的餅干隨便啃兩口罷了。晚上,車外至少零度以下,因為不是臥鋪車,大家只能擠在座位上,大人抱著小孩取暖。幾十個人悶在一個不大的空間,空氣很不好,我不得已把窗開了個縫,帶刺的風(fēng)嗖嗖鉆進來,怕別人罵,我拿件衣服擋住不敢讓它亂吹,只給我自己留了一個很小的空間。“嗚——嗚——”,山風(fēng)呼嘯,夜間的貓頭鷹似乎都藏匿了,聽不到半聲鳴叫;突然“喀塔”一聲,樹枝大概被雪壓斷了,打破了黑暗中的寧靜,緊接著又陷入沉靜,外面的世界就像突然停止了運轉(zhuǎn),時間掛在了樹梢上。不過,除了我,大概也沒幾個人聽到外面這動靜之間的轉(zhuǎn)承啟合。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徹骨的寒冷,長這么大第一次與大雪的相遇,讓我至今記憶深刻,也第一次體驗到了千里團聚的不易。
第二天中午,雪停了,在交通部門的疏通下,受堵的車輛陸續(xù)通行,我一家三口在大年三十的中午終于回到川北老家。一進門,紅紅的火塘熱烈地?zé)淮笞赖南隳c臘肉閃著誘人的光澤,大包小包均被家人接了去,然后擁到了桌子邊,噓寒問暖的親情撫平了這一路所受的辛苦。
.2.
在我們的家庭觀念里,過年最重要的陪伴,是陪父母。所謂父母在,家就在。無論你漂泊多遠,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心之所歸的地方。2020和2021年的春節(jié),因為疫情,很多人不得不中斷了回鄉(xiāng)的腳步,父母,也不得不只是視頻里的一聲聲叮嚀,一句句牽掛。疫情,徹底改變甚至顛覆了我們以往熟悉的過年方式和表達親情的方式,姑且稱為后疫情時代的過年吧。七天長假,一邊擔(dān)心著體重,一邊不知不覺提高著廚藝,然后睡覺,看書,碼字,陪父母聊天,陪女兒看電影,陪侄女聊聊寫作,接待親戚吃飯,等等。多了一些慵懶,但少了一些激情。在鄰居們震天響的鞭炮里,少年時過年的場景一個個開始放電影,那一個個年,是多么的撓心撓肝啊。
最盼望的事當(dāng)然是穿新衣服,一年才有一次,喜悅和渴望從我媽帶我上街買布料起就在心里長起了小藤藤。那會兒需要布票,能買一塊紅色燈芯絨就不錯了。裁縫是村里的一個年輕的孃孃,據(jù)說是從城里學(xué)了手藝回來,在村里很受歡迎。衣服縫回來擺在枕頭邊,天天晚上花很長時間欣賞,直到要把它看得開出一朵蓮花來才熬到大年三十。在穿新衣服之前,最隆重的事是等我爹給壓歲錢,無論多窮多苦,這錢是我爹大年三十一早就要準備的,大姐一塊,二姐三姐五角,我和弟弟兩角。接到壓歲錢的那一刻,我估計我們臉上的笑容比對聯(lián)上的字還要喜慶。做著一夜的好夢到了天亮,穿上新衣服,吃了湯圓,再吃了視為美味的雞蛋豆尖湯餌絲,就要去上街了。
四十多年前的保山壩密密麻麻的都是磚瓦房或草房組成的村莊,人們大年初一最重要的事是上街逛半天。很多人穿著新衣服,慢走在進城的土路上,兩旁是綠油油的小麥、油菜,還有泥里藏著蓮藕的荷塘,遠遠看去,人流竟像一條彎彎曲曲的游龍在動。各種賣小吃的當(dāng)然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冰棒、糖葫蘆、豆腐花、叮叮糖、黃豆面蘸驢打滾、涼米線、涼拌蕨蕨,一路挑一路賣,進了城,已賣了一半。因為這一天人人兜里都有一點點閑錢,花著不心疼。
我家在初一這天最要緊的事是進城去我姑媽家吃飯。我姑媽年輕時嫁進城,在紡織廠上班。她心疼我們,知道我們平時都吃不起什么好菜,每年初一這天都要精心準備,白斬雞、酸辣魚、豆腐圓子、糯米藕等等,足以讓我們懷想一年,等待一年。一般我們中午就會到姑媽家,一處翻翻,就溜出去街上逛。那時,正陽路從南到北大概只有兩公里,正陽北路最北邊只到現(xiàn)在的玉泉路,南邊是正南國際路口,保岫東西路的東邊當(dāng)然只到九條龍。兩條十字交叉的主大街走完一遍也就兩小時。
正陽南北路、保岫東西路兩條大街的鋪面,基本是瓦房,屋頂還參參差差長著野草枯花,走進三牌路的糕餅店,墊著腳趴在木板柜臺上,瞅瞅閃著油光的舌頭餅、黃窩窩的芙蓉糕,手在兜里摩挲著2角的壓歲錢,終究沒舍得買,因為還要留著肚子吃姑媽的好菜。轉(zhuǎn)到四牌路,一家鋪子里花花綠綠的毛線吸引了我,有一件這樣的線織的毛衣該多熱乎呀!哈,那只能想想了。
再轉(zhuǎn)上去,就進了保岫廣場,碰上電影院散場,不知道出來的人看了什么電影,笑的人也有,抹眼淚的也有,人間哀喜似乎都在他們臉上盛開著。
.3.
不知道是不是物質(zhì)匱乏的緣故,記憶深刻的事總與吃有關(guān)。
那時最幸福的事還有在外婆家舂糍粑。外婆家在龍陵臘勐大松山腳下,臘月二十八九,家家戶戶就開始蒸糯米舂糍粑。嬸嬸打開牛圈旁的碓房,提水沖洗碓窩,然后把蒸好的糯米飯一碗碗倒進碓窩里,“梆,梆,梆”,我們小孩子興奮地搶著踩老碓尾巴,嬸嬸在碓窩旁攏飯團防止飯粒撒出去,飯團舂出粘性后,再抹點蜜蠟,讓它不至于粘在碓窩里扯不起來。噴香的味道,粘粘的熱氣,讓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嬸嬸看出了我的饞,扯下一大坨夾了塊紅糖遞給我,我小心翼翼小口吃著,生怕快了就遺漏了某個細節(jié)的味道。可是美好的事情總是要有一點不完美,碓房一年才用一次,免不了跳蚤橫行,偏偏我們激動著激動著就忽視了這個問題,一陣陣瘙癢從全身襲來,這里一口,那里一口,不知道有多少只跳蚤在啃噬我的血肉,那個難受,大概只有被咬過的人才能體會。情急之下,只有先放下粘在手里的糍粑,沖出碓房收拾跳蚤。過后想想,這樣狼狽又甜蜜的經(jīng)歷像一株過年時盛開的水仙,永遠在年少的記憶里散發(fā)著幽香。
小時候過年的事既遠也近,既近也遠,或清晰,或明暗,都是曾經(jīng)生命的影子,一年一年,影子拉長了,歲月也拉長了,生命過程里的成長和收獲就這樣在“年”的累積疊加中不斷豐厚,我們的身份也由女兒變成了母親,人到中年,上有父母,下有兒女,我們不得不承受著生命之重或之輕。但不管怎么樣,有著親人之間的想聚相守相親,靈魂才有了歸放之地,累了傷心了有一個可以放心流淚的地方,病了痛了有一個有人給你端水熬藥的地方。
因為疫情,有親戚朋友還耽擱外地不能回來過年,我只能借于謙的句子告慰:“寄語天涯客,輕寒底用愁。春風(fēng)來不遠,只在屋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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