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善洲作為黨政主要領(lǐng)導，每進行一項活動包括政治教育和生產(chǎn)項目，他都要搞試驗，這一個經(jīng)驗很值得總結(jié)。他就在試驗當中發(fā)覺哪些需要解決，等到鋪開的時候這些毛病就回避了，他是一個非常有頭腦的實干家。

采訪對象：蘇加祥，1956年生，保山市隆陽區(qū)人，保山師范高等?？茖W校畢業(yè)。1982參加工作，歷任保山地委工作隊員，地委文字秘書，楊善洲秘書，2015年10月從保山日報退休。

采訪組：李瑞國 施穎 楊金蓉 何江華 張旭

采訪日期：2021年9月2日

采訪地點：蘇加祥家中

采訪組：蘇加祥同志，您好！您曾經(jīng)是楊善洲同志的秘書，請您講講當時與他共事的事情。

蘇加祥：老書記首先解決了保山上百萬人的吃飯問題。因為他在任的時候，地方貧窮，不可能全部工作一齊上，就統(tǒng)籌兼顧，先搞農(nóng)業(yè)，然后綜合謀劃，對工業(yè)、商業(yè)、農(nóng)林、科技等等進行改革，改變原來僵化的模式，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民生，這是實干家的智慧。

說起來我和老書記結(jié)緣，能夠與他共事、為人民服務，也是一種榮幸。1982年我從保山師專畢業(yè)，畢業(yè)以后被分配在保山地區(qū)農(nóng)校工作。有一天，一名騎著自行車的公社干部來到我家，通知我去保山地委辦公室上班，我問：“我是分在保山地區(qū)農(nóng)校，怎么讓我去保山地委辦公室上班呢？”他說：“具體情況我不清楚。”第一天我在電話室值班的時候，有個穿著一套藍色中山裝的中年人進來，他戴著一頂遮陽帽，一看就是農(nóng)村中老年人，衣服褲子完全跟我父母親沒有什么區(qū)別。我問：“老大爹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們幫忙？”他說：“不需要，我進來走走。”過后進來了一個姓段的秘書，說：“這個就是楊善洲書記了。”我心里疑問，這個是書記？地委書記？因為楊善洲這個名字我在讀小學時就在腦子里面留下深刻的印象，當時楊善洲為民服務的故事，在保山民間講得太多了。小學老師還要求我們向他學習，他一個地委領(lǐng)導衣著樸素，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官。盡管老師那樣講，我還是以為，既然是地委書記，他還是有官的“模樣”，所以當時他在我身邊出現(xiàn)時，我感到十分驚訝，這么一名農(nóng)村大叔模樣的人，怎么會是地委書記呢？后來，我在地委做了文字秘書，基本上是跟著楊書記跑。從1982年一直跟到他退休，總共五六年的時間，故事發(fā)生的比較多，感受也多。

采訪組：您剛才講楊善洲同志是實干家，那您感受最深的是什么呢？

蘇加祥：感受最深的，是老書記說過的一句話，“他要感共產(chǎn)黨的感情賬”。八十年代初期，土地還沒有承包到戶，還是集體化時期，百姓生活普遍艱難。跟他下鄉(xiāng)，一見到困難群眾，他就掏出錢來，讓他們?nèi)ベI上一點糧食，暫時解決幾個月的吃飯問題，然后讓我跟民政局反映一下，救濟糧發(fā)給他們一點。因為我是農(nóng)村出來的，年輕人不知道行政上的這些管轄范圍，我認為保山地區(qū)財政都是給書記亂用的，他想拿就拿，后來才知道，用的是他自己的工資。因為當時發(fā)工資是直接發(fā)錢，造工資冊簽字領(lǐng)錢，我是地委辦公室的秘書人員，名字和領(lǐng)導緊靠一排，我見到他的工資是八十多塊，我剛剛進去因國家重視大學生，工資是五十五，后來大學生有補助，我每月六十五塊五的工資。我就想1951年他出來工作，我們是他工作了三四年才出生的，結(jié)果我和他工資只懸殊一二十塊。后來我問他：“書記，你把自己工資這樣用于社會，家里面怎么辦？”他說：“我是一輩子在‘還賬’，我‘差賬’。”有時下鄉(xiāng)回來，我們幾個年輕人在一起議論，他還賬要有一個要賬的人，那他是還什么賬？有一次我就問：“老書記聽說你還賬是到底差哪幾個？我們幾個秘書因為都是單身漢還是可以想辦法攢一點給你。”老書記回答：“我這個賬永遠還不清了，你們也沒有本事幫我還清這個賬。”我當時很迷惑，后來才明白，他家在舊社會屬于雇農(nóng)，比貧農(nóng)還窮。因為貧農(nóng)的土地雖然少，但還有一小點，雇農(nóng)連住房都是屬于地主家的，一無所有。解放以后他家才分到土地。他說：“我如果是在舊社會我就是永遠買不起土地，住不上自己的房子。”他說：“人要知道報恩，共產(chǎn)黨來了以后，解放了，我家才有土地，不還賬怎么行，所以我還賬是還共產(chǎn)黨的賬——恩情賬。”他特別強調(diào)了“恩情”這兩個字，他說：“我楊善洲出來工作，主要是替我們?nèi)覉蟠鸸伯a(chǎn)黨這個大恩大德。”他還說：“人是應該報恩，不會報恩的人跟畜生差不多！”于是我慢慢地理解他了，老書記扶貧濟弱，除了心地善良，對百姓的關(guān)愛，更是因為老書記心里永遠裝著黨，隨時隨地維護著黨的形象和利益。

采訪組：請您說說他的為官理念是什么？

蘇加祥：他的為官理念就是清廉勤政。楊善洲去下鄉(xiāng)，從來沒有穿點好的衣服，他下鄉(xiāng)穿哪套，去省上開會照樣是哪套。我當時膚淺地覺得楊善洲八十八塊的工資還是可以的了，難道連件衣服也買不起？后來接觸深了，才更了解他這個人。他永遠就是保持自己的本色，見百姓也好，見大官也好，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不變衣著、不換臉譜。他不喜歡用外表和語言來為自己裝扮，他以實際行動詮釋了如何做人、如何為官，所以我就覺得楊善洲的為官理念是“本色”。他說過一句話：“當官不是我們一輩子的職業(yè)。”在這里我講一個故事：有一年，他的女婿在翻修房子、整理房屋的時候，翻出了楊善洲以前做石匠時，鏨子錘子之類的工具，整理房屋的時候涉及楊善洲的一些舊物，他女婿就打電話到地委辦公室，稱自己是楊善洲的家屬，想問父親的這些工具還要不要。我知道情況后和善洲書記匯報：“你家里可能修房子，打電話來問你那些石匠工具還要不要？”他馬上就打電話到姚關(guān)公社，叫通知家里切記要幫保存好，還說：“我原來是石匠，將來我還是個石匠。”后來善洲書記退了休，我跟他專門探討起這個問題，他說：“小蘇，當官不是我們一輩子的職業(yè)，所以我那個工具我叫家里不要動，如果我以后還能動，我后半生還要靠它來謀生。”

清廉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一直堅持到他臨死之前。在他逝世之前，我去看他，見他找子女，我估計是要囑咐后事，我就準備離開，他讓我也留下。他說：“有一件事情你們幫我處理一下，南邊有一個面粉廠，成立的時候老板把我們這些退休老干部請去看看，去提提意見，去了以后就發(fā)了一塊電子手表，這個電子手表的價格我問了超市的人，是七十七塊。我當時就說不要，但是老板說這個手表是請我們幫看看提提建議的一個紀念品，并不是向大家送禮，還說我們已經(jīng)上賬了就不好退了。后來我回去就交給地委辦公室，他們也不幫我收，我只能把它拿回來。你們幫我交一下，我這輩子別人的東西堅持不要，你們一定要幫我還掉。”他去世之前向家人囑咐的就是這件事情，一塊手表還是人家發(fā)給的紀念品，在這個時候交代要退掉，老書記真真的叫做兩袖清風，他已經(jīng)是從骨子里面做到這一步。

有一次，他跟我說：“小蘇，當官就是幫別人做事，一定要清楚這些，你要是不想幫別人做事，你就去做生意吧。有些老百姓來機關(guān)辦事情，不能板著臉對待老百姓，老百姓就是有事情才來找你們呀，沒有事不來找你。一定要服務好群眾，不然你在這里的工資就是白拿了。”我和楊善洲共事六七年，每天都在見證他的一言一行，覺得跟他差距太大了。

楊善洲退休前一年，機關(guān)上搞建房補助，補助了一萬三千多，楊善洲拿到這筆錢，馬上就去問會計室：“這個是什么錢？”會計解釋說：“這個是建房補助費。”他說：“我已經(jīng)住著了，就不需要補助了，把這個費用補助給比我更困難的老干部。”就把它退掉了。

采訪組：有人說楊善洲同志保守，請您談談您的看法。

蘇加祥：這個我有親身感受，保山土地承包是在1982年底，比全省慢了一年左右是事實，也因此有人講楊善洲比較保守。我進入地委會一段時間后，針對這個問題，專門問了他，老書記說：“土地到集體是從解放到現(xiàn)在，從1957年開始一直到這個時期，二三十年，得有一個過程，老百姓接受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是操作方式，我們需要時間去做實驗，我的慢半拍主要是在實驗上。”這是我們親身經(jīng)歷的，先在老營選了幾戶進行試驗，調(diào)查并解決存在問題，逐步進行推廣。楊善洲在執(zhí)行上級重大的決策或理論性的教育時，都要先在某一個大隊或者某個公社先實驗，成功后才推廣。

土地承包以后，有老百姓反映糧食產(chǎn)量還不如集體化時期。這是因為集體化時期，在技術(shù)上有科技人員把關(guān)。自己種時，老百姓沒有掌握好種植時令及技術(shù)。老書記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專門在各家各戶實驗，技術(shù)普及時，要求每戶一定要來一名主要勞動力進行培訓。后來保山的包產(chǎn)到戶工作就穩(wěn)步推進了，產(chǎn)量逐步提高了。

楊善洲作為主要領(lǐng)導，每進行一項活動包括政治教育和生產(chǎn)項目，他都要搞實驗，這種做法很值得總結(jié)。在實驗當中發(fā)覺哪些問題需要解決，等到全面普及開的時候這些毛病就回避了。另外他是通篇布局，對保山整個的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有目標地推進，他先抓好農(nóng)業(yè)，然后帶動其他行業(yè)，繁榮經(jīng)濟，所以我說他雖然文化不是很高，但其實是一個非常有頭腦的實干家。

采訪組：楊善洲同志在學習上是如何要求自己？如何要求你們的？

蘇加祥：楊書記喜歡讀歷史方面的書，他買了很多這方面的書，像淮海戰(zhàn)役、朱德的生平等等，有時那種歷史方面小連環(huán)畫他也拿來看。有些人認為楊善洲只讀過幾年私塾，文化程度不高，其實他讀過的書比我們讀的多，他懂得的道理也多。有一次，我們?nèi)ヂ犚粋€專家做報告。善洲為了考驗我們幾個秘書，說：“一個都不準做筆記，回來以后整理成一個記錄材料。”那個時候我們還是沒有什么經(jīng)驗，記不住，但是善洲書記就能記住，還能把專家的講話復述出來。因為當時機關(guān)干部的文化水平整體不高，楊善洲非常重視文化普及，讓我們這些分進去的大學生晚上去給機關(guān)的同志上課。

比如說我們學中文的就叫我們教寫作，學歷史的就叫他教古代漢語，后來比較忙就規(guī)定在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上課。

采訪組：楊善洲同志被稱為“糧書記”。對此您是怎么理解的？

蘇加祥：把農(nóng)業(yè)當作第一要務一直是他的理念。國家蓋工廠也好、機關(guān)蓋大樓也好、學校蓋教室也好，就是不準占農(nóng)田、占土地，因為他說過，土地不會下崽兒（生孩子），要為以后的子子孫孫著想。這也就牽扯到一個矛盾，社會事業(yè)要發(fā)展需要場地，他的理念就是去山區(qū)搞，壩子上的肥地不能占。當時山區(qū)的土地他都非常節(jié)省，比如他使用的某塊地，都要進行十四五天的調(diào)查，不影響老農(nóng)民種莊稼種樹，才可以使用。因為他把土地當作命根子。

有一件事比較典型，有個地方叫馬關(guān)屯，有兩個燒磚的窯，楊善洲晚上都帶著秘書人員去磚窯，跟那幾個師傅說：“你們把這些熟土挖掉去燒磚，莊稼就長不好了。”所以他囑咐工人把熟土扒開，往深處挖，用深處的土。

有一次去到上江，見到某家自留地旁邊的那些樹被統(tǒng)統(tǒng)砍掉燒掉，砍了以后就在那里種莊稼。他就和老百姓說：“你糧食是吃著了，但是你這個樹木就毀壞掉了。”后來他把生產(chǎn)隊的干部找來說：“開荒是為了解決老百姓糧食不足的問題，這個是應該的，但是怎么開荒？還是要規(guī)劃好，只能去開那種沒有植被的荒山，真正有密集森林的地方一定要嚴格控制。”這就是善洲老書記的生態(tài)理念、綠色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