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梯寨,遇見山頂一號咖啡
一條路無論多遠都有終點,一個人無論來自何方總有歸處。山有多高,路就有多遠,這或許是高黎貢山人對一座哺育萬千生靈的大山最好的表達。沿著一條不知走過了多少人的路,拐過高黎貢山一百八十道彎,我們一行十余人要尋找的,是一個將歸處落在高黎貢山的團隊,一杯有性格的咖啡,和一個正在被咖啡喚醒靈魂的古村落——
緣起我看見你——
山頂一號咖啡莊園
十六年前,供職于深圳衛(wèi)視的攝影師王大勇第一次結(jié)緣高黎貢。松山、百花嶺、田頭寨……他在二戰(zhàn)海拔最高的云端戰(zhàn)場高黎貢層層疊疊的山巒中摸索、探尋。奔走數(shù)月,參與拍攝一部名為《尋找少?!返牡嵛骺箲?zhàn)紀(jì)錄片,以紀(jì)念二戰(zhàn)時期中緬印戰(zhàn)區(qū)美軍地面部隊參與滇西抗戰(zhàn)、并為中國革命付出生命的美國軍人。同時,也追尋大山深處少數(shù)民族精彩紛呈的傳統(tǒng)文化。但凡踏入高黎貢山懷抱的人,是注定要愛上這座山的。王大勇及他的團隊成員也不例外,在拍攝紀(jì)錄片和追尋傳統(tǒng)文化的過程中,高黎貢山的一草一木隨著時間的緩緩流淌,慢慢流進了他們的心底,而來自高黎貢山懷抱中那一抹始于1952年的咖啡香,也漸漸在他們心里生根發(fā)芽,直至枝繁葉茂。最后,他和他的團隊最終把根扎在了高黎貢山東麓的石梯寨。
從只有四個人的團隊到如今十個人的團隊,共同的理想讓一群熱血青年義無反顧地把根扎進了高黎貢山,山風(fēng)不停,奮斗不息。還山林以青翠,給咖啡以家園,許空村以未來。他們在大山里勞作、忙碌、生活,把自己真正變成了一個高黎貢山人,融入了石梯寨這個原本被閑置了的空心寨中。
石梯寨是藏在高黎貢山中的一個古村落,背靠巍峨的高黎貢山,面前一眼萬里,壯美空靈的人間景色一覽無余。東可俯瞰怒江河谷,南接二戰(zhàn)時期中國遠征軍的生命線——史迪威公路,蜀身毒道永昌官道段東西縱穿整個寨子。王大勇及他的團隊在石梯寨里,放下了攝像機,扛起了鋤頭,端起了咖啡杯。完成了一個媒體人、一個媒體團隊到一個咖啡從業(yè)者、一個咖啡莊園締造團隊的華麗轉(zhuǎn)身。他們給咖啡莊園取名“APEXONE”并作為品牌商標(biāo),“APEX”是個英文單詞,意為最高處、極致,“ONE”是一,代表專注和永恒,漢語直譯過來即:山頂一號。
上午十點多,潞江壩因一片恰好遮住艷陽的云而難得涼爽。乘車在蜿蜒的山路前行,一路與高大的核桃樹、結(jié)著橘紅色果子的不知名的植物擦身而過。路左邊目之可及處的山間,散落著片片的白,如云似雪,那是白花羊蹄甲在炫耀著它的春天。奇怪的是面前的路上卻有陣陣白霧,以至于讓人有一種闖入云朵之感??床磺宓穆泛蛿?shù)不清的回頭彎讓看不見的山頂一號咖啡莊園更顯神秘。騰云駕霧許久后,我問送我們上山的朋友:“還有多久才到山頂一號呢?”他說:“你看,前方可不就是!”我抬眼一看,一幅鑲嵌在高黎貢山懷抱中的水墨畫赫然就在眼前。
高大的核桃樹露出自由舒展又深深淺淺的枝丫,自由而清冷地站在一片略帶青墨的底色中,風(fēng)過時,霧幽幽退開,樹下便依稀現(xiàn)出了白色的帳篷酒店,不遠處隱約可見低矮的房屋、石墻和參天的古木。下了車,腳踩在被露水打濕的路上,發(fā)出幾不可聞的聲響。清風(fēng)拂面,有絲絲縷縷咖啡香漫至鼻間。
“諾!這位就是王總啦!”——我回神看去時,沉穩(wěn)淺笑著的中年男人已到眼前。圓臉高個,下巴和唇邊的胡茬很是顯眼,極短的發(fā),帶光的眼,與當(dāng)?shù)厝艘粯勇院诘钠つw。黑色休閑外套里露出灰色襯衫的領(lǐng),黑色的褲腿沒入黑色的長筒水靴里。水靴上殘留些許的新鮮濕泥,像是匆忙打理后的漏網(wǎng)之魚。這樣的打扮很難讓我將他與一位已在石梯寨投資了四千多萬元的人聯(lián)系起來,反倒像極了長年生活在石梯寨中的一名普通村民。而當(dāng)他開口說起莊園時,眼中迸發(fā)出的堅毅果敢又讓人無端折服。聊天中,他提及最多的是他的團隊,我抬眼看去,清一色是年輕卻沉著的面龐。有人磨咖啡,有人沖泡,有人端送。配合默契而井井有條。其中小蔚和周澤民讓我印象尤其深刻。小蔚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北京大學(xué)對外漢語專業(yè)的研究生,負責(zé)公司的財務(wù)和咖啡的種植管理,齊耳短發(fā),看起來十分年輕。見我們看她,她便略帶靦腆而輕柔地笑一笑。周澤民是個高大帥氣的小伙,一雙眼睛清澈明亮。他曾經(jīng)是專業(yè)的健身教練,因到山頂一號旅行而被深深吸引,毅然放棄原先收入不菲的職業(yè)加盟這個創(chuàng)業(yè)團隊,2021年5月17日,山頂一號咖啡莊園體驗館在深圳華僑城落地,周澤民才作為店長重新回到深圳。此次我們能在山頂一號遇到他也算有緣。
在這里,每天睜眼面對的便是150畝森林恢復(fù)區(qū)、150畝咖啡種植區(qū)和100畝村落老房子所在地。森林和咖啡一天一天緩慢生長,老房子日復(fù)一日等待一點一點被修繕或重建。所有人都在為“生產(chǎn)世界一流精品咖啡,營造世界一流咖啡莊園”的理想而堅守著,看盡日出日落,白霧升騰,聽盡四季來去,風(fēng)聲鳥鳴。
我注意到王大勇說起這個年輕的團隊時,眉毛總是略微挑高,眼底光華灼灼,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讓我很是動容。也難怪,風(fēng)華正茂的天之驕子們沒有選擇留在那些很多人眼中擁有更多機會和更多可能的大城市里,卻來到了石梯寨,心甘情愿為了山頂一號咖啡莊園的夢想緊緊攥在一起,一起守著這樣一座沉默的大山,重建一個百廢待興的空寨子。
我其實想問一句,這樣一群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在這樣的地方,是怎么做到一如既往充滿激情而不會感到寂寞的呢?仿佛是看見了我眼中的疑問,他微微后仰身子,含笑說:“寂寞的人在哪里都寂寞。”話音剛落,年輕的笑聲便如清泉響徹四周。
——盡在不言中。
集跬步以至千里——
一杯有性格的咖啡
縱觀古今,成大事者,必得厚積薄發(fā)。如同竹子,在長達四年的時間里,不管周邊植物如何生長,它都無動于衷,只長三厘米。等到了第五年,一朝醒來,它便以每天三十厘米的速度瘋狂地生長,只需六個星期,就能長到十五米。你以為最初的四年里,它虛度光陰,什么也沒做,但其實,它將根在土壤里悄無聲息地延伸了數(shù)百平米。這就是著名的“竹子定律”。在我看來,保山咖啡的發(fā)展也一樣。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在做一件事時沒能熬過那四年,也就沒有了未來快速發(fā)展的機會。在山頂一號咖啡莊園,從王大勇那里,我再次聽到了“竹子定律”。說起來,喝苦咖啡的習(xí)慣已有六七年。在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眼里,喝茶才是正統(tǒng)。茶即“禪”,品茶如參禪。茶也代表放下。放下忙碌,放下喜怒哀樂,還自己的內(nèi)心一個閑適從容。正所謂“茶中人生,人生如茶”。而咖啡則是一種生活情調(diào)、生活品位。人們將喝咖啡視為小資情調(diào),在我看來,未免有失偏頗。我偏好特濃咖啡,因其苦而令我倍感親切??Х缺旧聿⒉豢啵辔兜膩碓匆词巧疃群姹?,要么就是咖啡粉的量大而水少。于我而言,若能苦中帶酸,則更好不過。在我眼里,唯有苦咖啡方能完美詮釋一生。只有吃過苦的人,方能在如白開水一般的日子里,品嘗出人世間最純粹的甘甜和最干凈的醇香。
在山頂一號喝的咖啡比起我日常喝的來說,顯然是淡了的,微微的酸,飄緲持久的香。我嘗慣了酸甜苦辣的舌頭雖不能喝出同行朋友小蕾口中說的花香果香一類,但這不影響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喜愛咖啡,除了其獨特的口味,還與咖啡本身的性格有關(guān)。自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潞江壩的咖啡樹起,我便知道咖啡樹在種下去三年之內(nèi)是沒有產(chǎn)量的,只從第四年開始,才會開花結(jié)果,迎來屬于它的成年、盛年、壯年和老年。此外,每一個品種的咖啡樹,都有獨屬于自己的性格,因此制出來的咖啡才能擁有獨一無二的風(fēng)味??Х葌€性分明,并不曾因距離和時間而改變,無論走了多遠,到了哪一只杯子里,只需淺酌一口,懂咖啡的人便能立刻喊出它的名字。
——這點是值得學(xué)習(xí)的。人活一世,總要有點咖啡的氣質(zhì),無論身處何地,無論面對什么環(huán)境,若能有幸在漫長的歷史里留有痕跡,那固然是最好的,若不能,也不應(yīng)千篇一律。即便被淹沒在茫茫人海里,也當(dāng)心存自信,做獨一無二的自己。保山咖啡的性格正是如此,格外分明。正如王大勇所說,保山的咖啡是霸道的,大氣的。以鐵皮卡這個品種的咖啡為例。生于終年多霧的牙買加藍山時,它以平衡度見長,是溫和的,寬容的,如同一位平靜從容的婦人。生于干燥涼爽的夏威夷科納產(chǎn)區(qū)時,它變得豪爽明朗,開朗活潑,恰如一位芳華正茂的妙齡少女。而到了全年晝夜溫差超過十六度的潞江壩時,面對從怒江邊海拔七百米到一千八百米,沿著六庫到龍陵直線距離超過一百公里的適宜咖啡生長的廣闊地域,背靠著巍峨的高黎貢山,保山咖啡在這個世界級精品咖啡的巨大產(chǎn)區(qū)里,日日遠眺崇峻的峽谷景色,夜夜聆聽怒江的白浪滔滔,它養(yǎng)成了集沉穩(wěn)、霸氣和俠氣為一體的極具辨識度的性格,顆粒均勻飽滿,大度而包容;香氣濃郁,穩(wěn)定而悠長;口感醇厚,霸道而不失風(fēng)度……20世紀(jì)50年代末,來自中國咖啡產(chǎn)業(yè)發(fā)源地潞江壩的保山咖啡,在英國倫敦市場上被評為一等品。1980年,在全國咖啡會議上,它又被公認(rèn)為“全國咖啡之冠”,成了名副其實的“咖啡之王”。試問天下,這樣的咖啡怎能不教人為之傾倒呢!
只可惜隨著時間的推移,由于缺乏對咖啡的了解,保山咖啡在品種選擇、種植技術(shù)、烘焙技藝上漸漸落后于世界。尤其是兩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聽說保山咖啡的種植地潞江壩正在大量砍伐那些曾經(jīng)孕育出了咖啡之王的老咖啡樹。我曾問過知情的朋友,為什么要砍掉它們?朋友告訴我,因為咖啡不值錢,老樹產(chǎn)量又低,咖農(nóng)們要么改種產(chǎn)量更多的品種,要么干脆轉(zhuǎn)行種菜種水果去了。每每想到那些被放棄的老鐵皮卡樹,我心里都會陣陣鈍痛,卻又無可奈何。當(dāng)曾經(jīng)的榮光散去,沒有了價值的老咖啡樹最后還比不上農(nóng)家灶眼里的柴火。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山頂一號咖啡莊園里,竟有500多株從潞江壩咖農(nóng)手中搶救回來的鐵皮卡老樹,它們站在像圓環(huán)般擁抱著石梯寨的土地上,被高黎貢山安撫著,被一群愛它們的人精心照顧著,已重新煥發(fā)生機,開始零星掛果。或許有一天,它們還能再現(xiàn)1993年在比利時布魯塞爾世界咖啡評比大會上,獲得“尤里卡”金獎時的榮光。
我問王大勇,山頂一號咖啡莊園既然喊出了“種一杯好咖啡”的口號,那么主打的是哪一款咖啡?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他說:“我們要種的就是保山咖啡,保山咖啡并不是指單一的品種,所有適合在潞江壩生長的優(yōu)秀阿拉比卡品種我們都稱之為保山咖啡,平時見得最多的,比如鐵皮卡、波旁、卡杜拉、KentS288等等。就整個咖啡莊園來說,我們種了30多個品種,共8000多棵咖啡樹。我們要盡可能地恢復(fù)土地的力量,讓大地得以呼吸,還保山咖啡一個沒有農(nóng)藥的、原生態(tài)的大地。讓保山咖啡像最初來到潞江壩時一樣,三個人圍著一棵咖啡樹就能采三大袋鮮果。讓山頂一號咖啡種植園成為阿拉比卡品種的博覽園。讓保山咖啡四個字成為最好的金字招牌,所有從事咖啡產(chǎn)業(yè)的人都能從這個金字招牌中獲得該有的利益,從而真正實現(xiàn)保山咖啡的價值。”
云深不知處——
石 梯 寨
噙香探古。喝完手里被高黎貢山的風(fēng)吻過的咖啡,已近中午。石梯寨里依然云霧升騰,土墻灰瓦時隱時現(xiàn),整個寨子如嵌仙境。踩著白茫茫的霧氣,踏上曲折蜿蜒的石板路,我們在一片靜謐中走進石梯寨的前世今生。
石梯寨原名磨盤石,公元1639年,著名的大旅行家徐霞客走到這里,于寨中小住后沿著古道繼續(xù)西行,翻越高黎貢山。在他的《滇游日記(九)》中有這樣一段話:“百家倚峰頭而居,東臨絕壑,下嵌甚深,而其壑東南為大田,禾芃芃焉。其夜倚峰而棲,月色當(dāng)空,此即高黎貢山之東峰”。向世人描述了石梯寨日可遠眺高黎貢、俯瞰大峽谷,夜可觀星辰、享靜謐的絕美景象。隔著三百八十多年的光陰流轉(zhuǎn),當(dāng)我站在今日石梯寨一戶人家的石梯上,背靠高黎貢山遠眺時,如隱身云中探看人間。我看山下影影綽綽,如夢似幻。山下看我當(dāng)如是。
到了1659年,吳三桂從昆明一路追擊南明永歷皇帝到了磨盤石,磨盤石所在的山巒因此被稱之為磨盤山。為了阻擊吳三桂,南明大將李定國在磨盤山埋伏了六千精兵,卻因一位名叫盧桂生的謀士叛變而伏擊失敗,被吳三桂全殲在這里,史稱“磨盤山之戰(zhàn)”。因這場大戰(zhàn)的爆發(fā),磨盤石的村民們紛紛逃離,村莊開始沒落。也因這場大戰(zhàn),在磨盤石開始流傳一句話:“豆上磨,必然破”。這里的豆為“竇”的諧音,據(jù)傳這里有一座將軍墓,埋葬著一位在大戰(zhàn)中死去的將軍。將軍名叫竇民望。
高黎貢山淳樸良善的農(nóng)人并不理解為什么要打仗,卻總能為大戰(zhàn)中死去的人找到一個似乎理所當(dāng)然的理由。他們把一位將軍隕滅的原因歸結(jié)于他的姓。“豆子落在磨盤上自然是要被碾開破皮碎掉的。”——這樣的說法在祖祖輩輩農(nóng)人的心中根深蒂固。代代口耳相傳中,頂多也只有人會輕嘆一句:“都是命!”只可惜斗轉(zhuǎn)星移,山河變遷,人們口中的將軍墓早已荒蕪在了時間的長河里,除了基本能確定是在磨盤石外,再也找不到半點痕跡。此外,當(dāng)?shù)厝私蚪驑返赖倪€有永歷皇帝,其實他們并不能理解為什么掌握著天下人生死,擁有著人世間至高無上權(quán)利的皇帝要出逃。堂堂天子親臨高黎貢山一個最不起眼的小村寨,這于農(nóng)人來說,怎么都算榮光。于是,他們把高黎貢山山頂?shù)囊蛔烙^改成朱佛寺,以紀(jì)念永歷皇帝朱由榔的到來。
農(nóng)人們不曾想到,隨著榮光一起到來的戰(zhàn)爭,會讓磨盤石隨之隕落。戰(zhàn)爭過后,磨盤石就此銷聲匿跡,人煙盡絕。直到許久之后,今天山腳下石梯村劉姓先人、一位老媽媽和她的三個孩子來到這個曾經(jīng)的古戰(zhàn)場定居,這才有了后來的石梯寨。
石梯寨,寨如其名。家家戶戶的臺階均以山中隨處可見的一片一片薄而堅硬的沉積巖堆砌而成。灰瓦疊蓋的屋頂,黃土筑基的墻。多為一正兩廂的布局,應(yīng)為保山當(dāng)?shù)剞r(nóng)家最尋常的四合院變化而來。稀稀疏疏的小院散落在高黎貢山中間,彼此以寨中小路為媒介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卻又各占一方,各成風(fēng)景。院子里和土墻旁多種有年代久遠的梨樹、桃樹一類,春風(fēng)云霧中,青翠俊秀,異??扇恕T竭^樹身,細看之下,壘成每一面土墻的長方體土基似乎都磨去了尖銳的棱角,平和而包容。整個寨子里,除了正在做木活的手藝人外,一路走去,并未看見其他村民。這讓我想起王大勇說的,他與他的團隊第一次來到石梯寨時,整個寨子里只有六個老人。
時間無情,注定要讓人們在失去與得到之間不停地輪回。石梯寨亦是如此。由于離潞江壩的鎮(zhèn)區(qū)較遠,加之農(nóng)地不夠集中,且水電不通,路也不通,村民們漸漸都搬離了寨子,去了山腳下聚居在一起。許是為了留戀心中那難以割舍的鄉(xiāng)愁,村民們給新的寨子取名石梯村。一字之別,把舊與新,苦與甜,過去與未來完整地分割開來。石梯寨成了空心村,山風(fēng)刮過無人的寨子,在日漸衰朽的房屋之間肆意穿梭。石梯寨仿佛又走完了一個輪回,無聲等待即將到來的消亡。直到它遇到山頂一號咖啡莊園那個年輕的團隊,終于有機會表達它的不甘和不認(rèn)命。這是年輕團隊的幸運,又何嘗不是石梯寨的幸運!
王大勇說他當(dāng)年看見破落的石梯寨時,腦子里冒出來一句話——“高黎貢山的傷疤”。我卻覺得,應(yīng)該更像是高黎貢山腰帶上陳舊卻空靈的繡品,雖然有些地方繡得雜亂,線頭也被時間扯得亂飛。但依舊可以透過家家戶戶留下的一磚一瓦、一樹一花追尋到它曾經(jīng)的神秘和安詳。他想治愈那道傷疤,正如我也想補好那條腰帶。不同的是,他與他的團隊最終成了石梯寨的村民,把自己獻給了石梯寨的前世今生。而我只是個過客,看過就過,無法停留。他帶著一伙年輕人開始全心全意恢復(fù)石梯寨的模樣,一樣的石梯,一樣的土墻,一樣的房屋,一樣的院子。把破裂的灰瓦換下來,做成瓦片路。把腐朽的木架拿掉,換上一樣的木頭架子。熬米湯糊墻,以石板鋪路。在房前屋后和寨中道路兩邊種上長蕊木蘭、多花含笑、紅花木蓮、紅豆杉、馬蹄蓮……400多株珍稀樹木,2000多株當(dāng)?shù)貥浞N為裝點65座老宅的寨子努力生長著……而寨子周圍那些土質(zhì)較好的田地里,含露挽風(fēng)的咖啡苗正在茁壯成長。
待咖啡果紅遍的那天,想必石梯寨的靈魂將徹底被喚醒,迎來嶄新的命運。
后 記
山頂一號咖啡莊園的采訪結(jié)束前,王大勇給我念了一段話。是石梯村一戶人家定居于香港的女兒發(fā)來的信息。她說:“對家鄉(xiāng)的變化我感到十分震撼,您對村莊的整體構(gòu)思將會給我的家鄉(xiāng)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我不能代表所有村民,但是還是要代表所有村民歡迎您的到來,感謝您像一道曙光照亮了我的家鄉(xiāng)。”
提及這里,我想起王大勇曾說起一件事,他愿意用高于大城市的工資聘請一位當(dāng)?shù)貙W(xué)農(nóng)業(yè)的大學(xué)生來咖啡莊園工作,但大學(xué)生不愿意。這讓他很是感慨。大學(xué)生寧可去大城市拿著微薄的工資蝸居,也不愿意回到鄉(xiāng)村,本質(zhì)上來說,是覺得大城市更有機會,更具備上升的空間。“鄉(xiāng)村”二字,多年以來,成了一個落后、封閉、沒有前景的代名詞。短時間內(nèi),想要改變這種觀念幾乎不太可能。或許,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看不見的成功不算成功。
儼然,從一個被放棄的老寨子到一個充滿明朗未來的咖啡莊園,這需要無數(shù)個日夜的寂寞堅守,更需要足夠的耐心等待。等待小樹一天一天長成大樹,等待夢想一點一點變成現(xiàn)實。在我看來,就山頂一號咖啡莊園這個產(chǎn)業(yè)來說,無論是對王大勇及他的團隊,還是對當(dāng)?shù)卮迕?,都是有益的。山頂一號用整體土地流轉(zhuǎn)的方式與鎮(zhèn)政府和原村民簽訂了四十三年的合約,村民則拿著流轉(zhuǎn)的錢去把自己的新生活越過越好。山頂一號咖啡莊園的勞動用工,優(yōu)先考慮的都是石梯寨的原村民,村民們在家門口就能打工賺錢。王大勇說,他要把山頂一號咖啡莊園建成一個沒有矛盾的中國鄉(xiāng)村振興的典范。
多年以后,當(dāng)我再次回到石梯寨,我希望看見的是一個被咖啡喚醒了靈魂的,有血有肉的石梯寨。
責(zé)任編輯:錢秀英 編輯:段紹飛